（二）偶遇（下）
“……”玛瑞内亚停下了手里的动作。
千宫的管理一向松弛有度，原则上执行者执行完任务之后就应该立刻返回千宫，但大主管菲尔雅思非常仁慈地给了他们三天假期。也就是说，每个任务完成之后，都会有三天的空闲时间，至于工作人员无论想要去哪里，千宫都是允许的——执行者待在任务所处的时空，也不是不行。
但是现在，玛瑞内亚一刻也不想多待。
对面的迪维娅是灭生者的执行者和决策者——准音的最高指挥。
准音，是千宫的敌人。
灭生者，这个为了委托人的愤恨不平而存在的群体，从来都是生命的挽救者——司魔人的对立面。
其实过了这么久，最初的最初遗留下来的怨恨和仇怨，早就淡化，只不过一黑一白，到底还是有些隔阂。
玛瑞内亚并不是迂腐之人，对灭生者既不怨恨也不推崇，对准音也是如此。她只是讨厌迪维娅这个人，仅此而已。
“不行。”
她拒绝道，转身离去。
“是吗？那么——”
“铛！”
一柄铁质的弯刀毫不留情地砍向了玛瑞内亚，却被她头也不回地，用泠越挡住。两柄神器撞在一起，发出刺耳的尖锐鸣声。
“放开。”
玛瑞内亚迅速抽开泠越，换上匕首捅向迪维娅。
“我说，”迪维娅眼疾手快地挡住了泠越，弯刀一挥，砍向了泠越的伞骨。“你的泠越已经这么不堪了?”
“……”
时间冷冻。
玛瑞内亚闭了闭眼睛，然后走到一边，顺便解开了时间限制。
迪维娅扑了个空，但并不恼。“差点忘了你还有这一招。”
她笑着说道。
“泠越的确，状态不太好。”玛瑞内亚轻轻地说道。
“哦。”
“……你想去哪里?走吧。”
“你居然会同意，真是少见。”迪维娅是真的有些不可置信，微微蹙眉。
“如果泠越还是以前的泠越，我也不会这么快就妥协。趁人之危，你还没有那么下作吧。”
“这是威胁？”迪维娅说着，就自顾自地走到了前面，全然没有把这句话当真，所以听上去更像是在问“今天下不下雨”这样随意的问题。
“随你怎么想吧。”玛瑞内亚随口接到。
一黑一白，一前一后，就这么缀行着来到了佛罗榭里酒吧。
这是个典型的酒吧——之所以典型，是因为它的装潢酒品，都是极为传统正宗的。毕竟是新生物，来的人并不多，而且都是些没什么身份地位的人——鞋匠，马车夫，小酒馆老板和手工艺人。加上这店本身位置的偏僻，人就更少了。
迪维娅点了两杯酒，坐在柜台上悠闲地四处观望，十分自来熟地和过路人打招呼。
玛瑞内亚坐在那里一语不发——毕竟没有人可以看见她。
像他们这种游走于世界和世界的边缘的人，一般人类是看不见他们的。如果一定要看到他们，那就只有两种情况——第一，任务委托人和任务目标，都可以被动看到司魔人和灭生者；第二，就是执行任务的执行者自愿开放权限，让周围的所有人都能看到他。当然，那个死去的服务生是特例——他属于灵力特别强、灵感特别厉害的人，而这些人，往往是厉害的灵媒师和修道者。但是，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接触了司魔人，就会发生意外——服务生的意外死亡就是鲜活的例子。
而迪维娅，就属于第二种，自动开放了权限。因此她也交到了不少人类朋友。当然这也是玛瑞内亚厌恶她的一个原因——招摇过市，太过高调。
红酒端上来，摇晃着萦蕴的灯光，朱红色的液体浸泡着深沉的神秘。
“呐玛瑞内亚，你就打算一直这么下去吗？”
短暂的沉默后，迪维娅摇晃着酒杯，随意地单手支着下巴，问道。
“这不管你什么事吧。”玛瑞内亚啜饮着手里的酒，依然显得很平静。她不喜欢喝酒，饮酒的次数也屈指可数，而且几乎都是被迫。酒这种东西，简直就像花瓶一样华而不实——香气使人陶醉，本身却引人犯罪，其本身就是一种罪孽的存在。
“作为造物主的娱乐消遣——司魔人的你，被规则所束缚，一辈子只能为了别人奔波。”迪维娅笑笑，“虽然灭生者也是这样，但是拥有决策权和执行权，总比只有执行权要好的多。你不想自由吗？”
“没想过。”
“明明你比菲尔雅思更厉害……”
“够了！别说了！”玛瑞内亚皱眉，低低地喝道。
“这件事情与你无关。你夺得了决策权，囚禁总管大人，那是你自己的事情；请不要把我和你相提并论。我没有想过背叛菲尔雅思主管。”
“好吧。”迪维娅眯了眯眼睛，“这么说吧:玛瑞内亚，你喜欢过一个人吗？”
“……你是什么意思？”
“你动心过吗？”
“也许……大概。我不知道。但那和你没有什么关系。”
“司魔人是挑选殉情的人作为备选，然后通过层层选拔选出来的吧？”
“那又如何?”
“既然你没有搭档，看来你是单恋了。”
“迪维娅！”玛瑞内亚几乎要站起来，她从来没有觉得迪维娅那么讨厌过。
“你每天都要接受情侣的任务，每一次每一次都看着别人的故事，为了他人做嫁衣，就算是被感染了为了他们而哭，为了他们而笑，你有过属于自己的经历吗？明明是受情伤而死，千宫却还要让你做这样的任务，这不是逼迫吗？你就没想过反抗?玛瑞内亚！”
迪维娅机关枪似得噼里啪啦说了一通，凌厉地看着她。
“……不……”玛瑞内亚别过头，显然是想起了不愿回想的事情。
“——当然，这只是建议。”迪维娅迅速地恢复了玩世不恭的态度，仿佛刚才的厉声质问都是表演，而她，只不过是偶尔飙戏的演员。
“……为什么是我?”玛瑞内亚反问道，“你为什么对策反我这么执著？仅仅为了有意思？……你大概还没有那么无聊。”
“谁知道呢。”迪维娅举起酒杯喝了一口，微笑，“可能我真是无聊到要策划点什么阴谋诡计的地步了吧。”
“……那么，告辞。”知道自己问不出什么——对此也不抱希望的玛瑞内亚站了起来，准备离开。
“玛瑞内亚——一直孤单着也是很无聊的啊——真的不考虑一下我么？”
身后传来迪维娅轻笑的声音，玛瑞内亚顿了顿脚步。
“——迪维娅，我们终归不是同道之人。无论是怎样荒唐的念头，都请你打消吧，那不可能。”
她头也不回地说着，随即撑开泠越，离去。
她到底讨厌她什么？
玩世不恭，狐朋狗友，招摇过市，纠缠不休。
当然，还有让人完全猜不透的心思和各种稀奇古怪的念头。
迪维娅到底是怎样的人?
这个问题她回答不了，因为谁都不能百分之百地肯定完全了解她。就像今天她再一次的策反，虽然失败，但仍然让人怀疑她的真实目的——也许是她说的出于无聊，但更大的原因是藏在阴影中她绝对不会透露的部分。
那个目的到底是什么？
或者说，她有什么计划?
——这些本来可以推理的东西，却因为她捉摸不定的性格而完全无法琢磨。
既然如此，那就只能——警惕她。
——现在回去吧，把这件事情告诉菲尔雅思主管大人。
玛瑞内亚打开传送通道，身影就渐渐隐匿在了无色的光晕中，不一会儿就完全消失了。
这一切都没有人注意。
也许不会有人发现，这个世界上少了一个人；但愿互相打击的卡尔登和瓦尔顿，在为了一块地皮大费口舌和精力的时候，可以偶尔想起那个害他们陷入如此僵局，却改变一个悲剧的白衣少女。
……也对，怎么可能呢，司魔人在世界上，不会留下任何痕迹，也不会有人记得。
他们的确参与了，干扰了事情的发展，但其实只是冷眼旁观——正如他们的使命一般——游走于世间，救人于水火。
这就是，司魔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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